混乱中立杂食党。原耽文评在子博。

一个悲观主义者的宿命论解读 ——浅谈《梁史•三百一十九》

陆涂太太惯会使用各种技巧来撩拨读者,把控读者的情绪。每次拜读完都是胸中有惊雷,却欲说还休。好容易才憋出了这么点字,诚惶诚恐地做个表白。

预警:取名废;心里有烈焰,笔下是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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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私以为,《梁史》包蕴的核心是悲剧性的冲突。

       悲剧肆意冲击人的意愿和心志,悲剧动因的扮演者通常是人力无法匹敌的对手,诸如死亡和天命。这种坚决的意志与不可战胜的敌手之间的博弈和冲突,就是悲剧性的冲突。

       本该情投意合的两人,在地位不对等的情况下无可避免地酿成悲剧性冲突,这是《梁史》建构的基本故事情节。萧景琰和梅长苏二人本有着相同而宏伟的政治抱负,又因彼此的人格魅力产生情愫,相互扶持却一步步滑向恩断义绝的终局,这是君臣之别和无法弥补的人性弱点所注定的悲剧。《梁史》的写作主题不是为了解决矛盾存在的,而是这双人儿在原著之后的痛苦延伸。靖苏之间的矛盾涉及了大量最容易表现人性的方方面面:灵肉冲突、情理交缠、生死挣扎、人与天命的博弈等等。

       使用“灵肉冲突”一词,在此特指的是“梅长苏”、“苏哲”与“林殊”的“身份”问题。原著小说和电视剧均关注了梅长苏心理上的自我认知,即他从头至尾都没有彻底认可“梅长苏”(尤其是“苏哲”)的身份。并且,在此问题未能得到妥善解决之前,萧景琰与梅长苏始终有所隔阂。

      然而,尤有特色的是,《梁史》设计的是一个对这点始终有所犹疑的萧景琰。从二人尚在欢爱始:

 

萧景琰随他坐在床沿边上,眼中满是柔情蜜意,低声道:“林殊是林殊,梅长苏是梅长苏,怎么能一样呢。”

梅长苏微垂了垂眼,叹息地一笑。“怎么能不一样呢。”不过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反是轻轻一笑。


 

      梅长苏却似从未在此问题上纠结。因为,他依旧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可以说,在《梁史》时间线前期,萧景琰的认知错觉中,“林殊”和“梅长苏”/“苏哲”根本是灵肉分离的两个不同的个体;后期,他在反复抗拒之后才猛然意识到,“梅长苏”和“苏哲”始终都是同一个“林殊”(第六章)。

      万劫不复。

 

      我想有必要再次强调一下,作为原著续文,萧景琰登基之后,这个角色代表着君国一体。萧景琰是君亦是梁,梅长苏始终看得清这一点,因此,他能活一日便要为景琰、为国再多尽一份心力。只是景琰似乎还奢求更多。他原本念着少年情缘,感激着从龙之功,想要守护着失而复得,弥补未能相救林殊的伤痛。但当梅长苏不加遮掩地连续展露出阴诡手腕时,萧景琰彷徨了。在他的认知里,林殊的明亮不仅在于外放张扬的个性,更在于坚持正义的心性和走正途的行事方式。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守护病弱的“梅长苏”,倾心于“青衫玉骨”,但不能也不敢放任“苏哲”陷人于不义。

 

       这又与情理交缠在一起。

       梅长苏可负情,却不可能弃义——兄弟之义和家国大义。这就是他不可能离开朝堂,同蔺晨逍遥山水的原因。梅长苏要留下来为萧景琰殚精竭虑,甚至是为他“不择手段”。梅长苏自视萧景琰为同道,他们在处事决策、行政方针上有矛盾,但根本上是一心为国,是为“同道”。有君如此,梅长苏在看待生死问题上,自然能坦然地不求生,亦不畏死。生者苦,甘之如饴;死者无苦,一了百了。

       与他稍异的是,在人设上本该相当洒脱的蔺晨对梅长苏的生死相当执念。蔺晨有手腕有心性有气度,为梅长苏入了樊笼,亦是不悔。跋(you)山涉(wan)水寻觅偏方灵药,花样翻新哄骗梅长苏吃药,心思活络送礼投其所好。萧景琰对清平侯的所有宠幸简直被比下去了。

       在目前的行文中,我们尚不知靖苏“恩断义绝”的结局之外,曾言要倾覆大梁的蔺公子如何自处,也不知对挚爱之命如此重视的萧景琰,又如何处理了梅长苏死讯。

 

       关于大梁的气数,并非完全是《梁史》的私设,原著也在各种细节中透露梁国的内忧外患。(只是我们通常愿意或者说是理所当然地相信:梅长苏是智者,萧景琰是明主,他们一心匡扶的大梁一定会越来越兴旺强盛。结合《元佑》系列能够更好地理解作者所建构的政治局面。)《梁史》设定中,大梁正面临着国运的分水岭,虽不至立刻大厦倾覆,但任何重大的行政决策失误都极易导致亡国末路;而此时如果有能人力挽狂澜,也未必没有中兴的机会。

       梅长苏是一个抗命者,有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勇气。少时读《论语》不知其难,随年岁长大越觉此语深重。世间不乏知其可而为之的智者,知其不可而为之不仅需要智慧,还需要莫大的勇气、坚毅的心志和决绝付出的爱,鲜有人成。遵奉儒家理想之道的梅长苏何尝不想以“三不朽”为目标,而“立德”、“立功”、“立言”既需才情又需天时。最后,苏哲身份的他什么都没有留下。修名是否能立,管不了这许多,至于身后的血污,就更加随便吧。

       对于悲剧性冲突的表现,《梁史》作者有相当成熟的写作技巧。基于靖苏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作者对剧中人物的命运进行合理性的安排布控;又特别擅于把握行文节奏,起落有致,刺激、疏放读者的情绪;词彩瑰丽富于古意却不佶屈聱牙。最想来谈谈文中的对比——由历时与共时两个维度浓墨重彩地铺开,令人惊叹。

 

1.今昔对比

(1)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诸君仅读第一章,那鱼水欢爱,努力营造的闲远安然的甜蜜感,简直想让人捡那些雪浪纸工笔细细描画落梅的影子。

然而几乎所有的网都已经铺开了:

——在行政改革的大方向上:萧景琰“裁减宗室,轻徭薄赋,选用廉吏,法严令具,下了狠心”;梅长苏却搬出祁王,主张“安抚和柔为上”。

——夜秦风波已起:萧景琰本不愿梅长苏参与,二人对此事的议论也消没在梅长苏关切的软语中,然而在后文中我们知道,原来梅长苏已使蔺晨出手解决此事。正是如此的鬼魅纵横手段在突然得知结果的萧景琰心中埋下隐刺。不可计数的相似事件累加于萧景琰心头,几多沉重?

——宋运之、言豫津已在修史商议先帝谥号,该是对萧选“盖棺定论”的时候了。然而,萧选与林殊的血缘与仇怨,真的随着赤焰案的平反结束了吗?随着后文我们看到,萧选的阴影从未远离,萧氏与林氏的恩恩怨怨交缠百年,皇位的诅咒再度盘桓于下代人身上(下文会稍详写萧选萧景琰父子对比的部分)。

 

       上述种种,而读者却安心地还浸在浓情蜜语里,尚未觉察“落梅”的影子真是多么残忍的情话,偏生还是梅长苏先说出来的,谶言,谶言。

 

(2)借助物象,大量闪回

      《梁史》长于安插人物的短暂闪回,造成大量鲜明、惨烈的今昔对比。闪回的使用技巧运用关键在于不生硬、不意外地通过旧物,让人物睹物思人忆旧。

       譬如第三章,祝鸿造的剑沾过血生着寒,铸成了琰殊情谊之烈,也铸定了靖苏君臣之分。这一剑劈下去,梅长苏的多思多虑,萧景琰怎么会想到呢?

       又如第六章末,不动声色地由药气苦味引出少年琰殊嬉戏的回忆,误尝莲芯的舌尖之“苦”怎能比得上如今的身心俱苦?“莲”“怜”谐音,哪有昔日爱怜情义可言?回忆与现实浑融一体,苦得人肝肠寸断口不能言。

       又如第十章,兰直宫里的龙柏记着殊琰闲情,见证着靖苏逸事。作者操纵人物的视线所及之处,遍地狼藉,烈火中的龙柏烧尽了靖苏最后的温情。

 

       对文中人物而言,通过闪回感慨,事易时移,不复往昔;对读者而言,闪回是强烈的刺激,产生短暂的间离效果令人叹息不已。在大量今昔对比中,萧景琰以为是梅长苏变了,读者眼中却尽是萧景琰变了……

 

2.人物对比

(1)梅长苏与萧景琰:君臣矛盾

       除去上文所述二人的行事方式冲突之外,君臣地位不平等也是靖苏悲剧的根源之一。须叹一句,靖苏的裂痕由来已久。

       最鲜明的,便是作者通过梅长苏之“跪”不断深化。

       首先,在回忆往事的时候,作者立于梅长苏的视角,为读者重现了相认之前的谋士苏哲与靖王萧景琰的关系。是否营救卫峥是电视剧中二人爆发的最大冲突点,而第三章开头重构并强化了二人君臣之隔。虽未采用意识流的技法,但我们仍可将这组人物关系与“当下”的梅长苏与梁帝萧景琰视为平行的、对应的关系,这便是对下文结局的暗示。后虽得以相认,但这段经历并未从梅长苏心中剜去。可叹的是,萧景琰囿于身份和敏感度、精力不济,并没有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

      同样在第三章,梅长苏进殿正逢宋、言二人争论,对萧景琰行礼,“萧景琰……挥挥手让他起了身。”接着,萧景琰赐雪花银耳羹时,“梅长苏跪了下来,谢了恩。”此后的宫宴灯会梅长苏也同群臣一道行跪礼。以上俱是与外人同在时,臣对君的日常见礼,也是萧景琰心中的“做做样子”。

      而接下来《梁史》记述的数次下跪,二人每次都爆发了激烈的冲突,这强化了梅长苏的臣子身,却突出了不安分的臣子心。雪地一跪,二次叩首,已经痛击萧景琰神魂;大殿长跪,两人“吵”得再不能回头了……均是值得反复细读,又不忍卒读的片段。

 

      梅长苏人性弱点,或者仅仅说是他与萧景琰相处方式产生问题的实际根源在于他内心太过强大,包揽型的领导人格哪怕知晓身在臣位不行臣事,只求结果不管不顾。等级森严的社会制度下,难免被人视为“恃宠而骄”“佞臣弄权”。若非君位上不是萧景琰,梅长苏也许会多加沟通,更知收敛,不至于同德却离了心。

 

(2)梅长苏与宋运之:烈臣与庸臣

      第一章对宋运之品性的判语是:“巧佞寡耻惟利是趋的史官”、“趋炎附势的从流之官”,“说惯了附和之言”,本为琰殊二人自小不齿,然而他却在小说结尾位列三常,得保天年。

       云关姑娘有一文评林家和言家分别是烈臣和贤臣的代表,极切要害。而宋运之这一类人,就是小节有失但惯于自保的老泥鳅,他们能在政治改革漩涡中惶惶曳尾,不干实业不参与实务但却是任何政坛上都少不了的人。

       而梅长苏要行逆天之事,力挽国家于危机之中,竟落得个投尸孤山,国之大佞的下场。多么惨烈的对比!《梁史》中的梅长苏不曾失掉原作中的傲骨,兼具一层更加浓烈而强韧的自毁气息。无论是自身的性命还是同景琰的情情爱爱,相较权衡,都被梅长苏看轻了,纵如飞蛾扑火,许身献祭家国。

      有同道,百折千回不知苦。

 

(3)萧景琰与萧选:子与父

       这是一组相对而言较为隐匿的对比。无可否认,后来的成帝身上有萧选的影子(反而晏王庭生为友出言顶撞君父,颇有靖王景琰当年的意气,这便是另一组的对比)。而父子二人的高下,且看文中梅长苏一语中的的气话:“先帝以阴术制衡,到底比不过陛下以杀伐为治。”

       萧选以制衡之术平稳朝局,实际上意味着君权未能彻底压倒门阀氏族之权,原作中也非常“不可思议”地让他失去了绝大多数能够亲自指挥的兵权,只留战力不强的羽林军;萧景琰能以“杀伐为治”,因他治军有方,实掌兵权君权——此中又有多少梅长苏之功?细思极虐。
        令人悲戚的是,当萧景琰也会脱口而出:“朕的天下,又与你何干”,梅长苏却再没有底气驳一句:“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了……

 

       一个隐射:庭生叛案之后,寒濯率羽林卫护驾有功,圣眷可期。寒濯是寒夫人和夏江之子,虽未有父子之实,但毕竟有血缘之亲。可以想见的未来,成帝萧景琰对寒濯的信任是绝不逊于先帝萧选当年对悬镜司首尊夏江的。

 

       不过我个人始终认为,作者没有强调靖苏的悲剧原因是萧选萧景琰父子遗传的疑心病。作者同样非常喜爱萧景琰,萧景琰对梅长苏的疑心亦是对“真”的坚定,对“义”的铁石心肠,而不是帝位吞噬良知变幻人心造成的。

       萧景琰的人性之弱,实为过于“求真重情”。求真者严刑峻法,重情者不堪欺瞒。他有谋局兴国的魄力,有杀伐征战的意气,却尚未有决绝的狠心——对情爱的狠心肠。他还有一点点的小私欲: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梅长苏,绝对不能“得而复失”呀,温调殿里情意绵绵把人捧在手心里……然而命运总是喜欢开讽刺的玩笑,帝王无权有私欲,他到底还是失去了,囚人于凉风台,身心皆失。

 

       以上对靖苏人性弱点上的讨论,我虽用了“弱”字,本意不是要置褒贬。此间二人种种,孰是孰非,不是简单的对错可以评判的。

       硬要说,便是命。

 

 

       除对比之外,《梁史》中极具丰富的意象,例如更漏子声声滴鸣催人老;还有多层次隐喻,譬如落梅、夕阳、残影的隐喻等等都是可以开文长谈的。

       另外,《梁史》本采用的是全知视角叙述情节,但还有多处刻意留的白,例如萧景琰失手一鞭之后,作者尽数刻画了景琰愧惧交加、痛愤翻涌的内心,却只字未提梅长苏作何感想。直至章末终于借飞流之口替读者叹一句“苏哥哥,也苦”。

       意犹未尽。

 

       nagare姑娘的比喻说得好,这是一出大梁火葬场本纪。细细描摹、精心装点,作者便是“靖苏”最后的入殓师。

 

      《梁史》之后再无《梁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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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太说中文适于留白,作者点到为止。

       但作为一个读者,我得把东西读出来,享受文字的同时勉力作一番阐释。

       讲真,以我的阅历和水平实在是不够给陆涂太太写文评的,删删改改越看越嫌弃,像我这样卖安利大概卖不出去……只是今天终于耐不住一颗想表白的心了~听说可以艾特的 @陆涂 ,哈特发射❤๑ŐεŐ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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